六
是的,我又瞥見新月兒了,帶著點寒氣的一鉤兒淺金。多少次了,我瞥見跟現在這個新月兒一樣的新月兒,多少次了。它帶著各種分歧的豪情,各種分歧的風景,當我坐定了看它,它一次一次地在我影象中的碧雲上斜掛著。它喚醒了我的影象,像一陣晚風吹破一朵欲睡的花。
那第一次,帶著寒氣的新月兒確是帶著寒氣。它第一次在我的雲中是酸苦,它那一點點微小的淺金光兒照著我的淚。當時候我也不過是七歲吧,一個穿戴短紅棉襖的小女人。戴著媽媽給我縫的一頂小帽兒,藍布的,上麵印著小小的花,我記得。我倚著那間小屋的門垛,看著新月兒。屋裡是藥味、煙味,媽媽的眼淚,爸爸的病,我獨安閒台階上看著新月,冇人號召我,冇人顧得給我做晚餐。我曉得屋裡的慘淒,因為大師說爸爸的病……但是我更感受本身的悲慘,我冷,餓,冇人理我。一向地我立到新月兒落下去。甚麼也冇有了,我不能不哭。但是我的哭聲被媽媽的壓下去;爸,不出聲了,麵上蒙了塊白布。我要翻開白布,再看看爸,但是我不敢。屋裡隻是那麼點點處所,都被爸占了去。媽媽穿上白衣,我的紅襖上也罩了個冇縫襟邊的白袍,我記得,因為不竭地撕扯襟邊上的白絲兒。大師都很忙,嚷嚷的聲兒很高,哭得很慟,但是事情並未幾,也彷彿值不得嚷:爸爸就裝入那麼一個四塊薄板的棺材裡,到處都是縫子。然後,五六小我把他抬了走。媽和我在後邊哭。我記得爸,記得爸的木匣。阿誰木匣結束了爸的統統:每逢我想起爸來,我就想到非翻開阿誰木匣不能見著他。但是,那木匣是深深地埋在地裡,我明知在城外哪個處所埋著它,可又像落在地上的一個雨點,彷彿永難找到。
五
八
媽媽整六合給人家洗衣裳。我老想幫忙媽媽,但是插不上手。我隻好等著媽媽,非到她完了事,我不去睡。偶然新月兒已經上來,她還哼哧哼哧地洗。那些臭襪子,硬牛皮似的,都是鋪子裡的伴計們送來的。媽媽洗完這些“牛皮”就吃不下飯去。我坐在她中間,看著新月兒,蝙蝠專會在那條光兒底下穿過來穿疇昔,像銀線上穿戴個大菱角,極快地又掉到暗處去。我越不幸媽媽,便越愛這個新月兒,因為看著它,使我心中痛快一點。它在夏天更敬愛,它老有那麼點冷氣,像一條冰似的。我愛它給地上的那點小影子,一會兒就冇了;迷含混糊地不甚清楚,及至影子冇了,地上就特彆地黑,星也特彆地亮,花也特彆地香――我們的鄰居有很多花木,那棵高高的洋槐總把花兒落到我們這邊來,像一層雪似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