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
媽媽的手起了層鱗,叫她給搓搓背頂解癢癢了。但是我不敢常勞動她,她的手是洗粗了的。她瘦,被臭襪子熏得常不用飯。我曉得媽媽要想主張了,我曉得。她常把衣裳推到一邊,愣著。她和本身說話。她想甚麼主張呢?我但是猜不著。
那第一次,帶著寒氣的新月兒確是帶著寒氣。它第一次在我的雲中是酸苦,它那一點點微小的淺金光兒照著我的淚。當時候我也不過是七歲吧,一個穿戴短紅棉襖的小女人。戴著媽媽給我縫的一頂小帽兒,藍布的,上麵印著小小的花,我記得。我倚著那間小屋的門垛,看著新月兒。屋裡是藥味、煙味,媽媽的眼淚,爸爸的病,我獨安閒台階上看著新月,冇人號召我,冇人顧得給我做晚餐。我曉得屋裡的慘淒,因為大師說爸爸的病……但是我更感受本身的悲慘,我冷,餓,冇人理我。一向地我立到新月兒落下去。甚麼也冇有了,我不能不哭。但是我的哭聲被媽媽的壓下去;爸,不出聲了,麵上蒙了塊白布。我要翻開白布,再看看爸,但是我不敢。屋裡隻是那麼點點處所,都被爸占了去。媽媽穿上白衣,我的紅襖上也罩了個冇縫襟邊的白袍,我記得,因為不竭地撕扯襟邊上的白絲兒。大師都很忙,嚷嚷的聲兒很高,哭得很慟,但是事情並未幾,也彷彿值不得嚷:爸爸就裝入那麼一個四塊薄板的棺材裡,到處都是縫子。然後,五六小我把他抬了走。媽和我在後邊哭。我記得爸,記得爸的木匣。阿誰木匣結束了爸的統統:每逢我想起爸來,我就想到非翻開阿誰木匣不能見著他。但是,那木匣是深深地埋在地裡,我明知在城外哪個處所埋著它,可又像落在地上的一個雨點,彷彿永難找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