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親笑了下,將手從她肩上收回,牽著我向帳幔以內的床榻踱去。

母親見她答得勉強,笑了下,摸著我的頭不說話。婉兒的身子動了動,似是平埋頭神普通,低聲道:“陛下聖明燭照,必可廣納賢才,勠力同心,興清平之世,創萬年之基。”

母親笑道:“你不必過謙,你隻是年紀小,資格淺,假以光陰,不比魏叔璘差,可惜你不是男人,不然我向陛下說,也給你個西台侍郎,或是秘書監做做。”

母切身邊的宮人,除非極靠近貼身者,都是日夜輪值,這會兒本不該婉兒這個秀士當值,她卻在場,我有些驚奇,想起母親在看書,便即豁然——母親跟前的宮女雖都經內書堂訓導,畢竟學的都粗淺,如婉兒這等博聞強識的實在是鳳毛麟角般的存在,母親看書、批奏摺的時候留著她也是天然的,隻是這麼一來,我又叫她比下去了。

我聽她解釋,心中似有所悟,便轉頭看母親,母親卻又起家,走到婉兒身邊,婉兒忙要避座起家,母親卻按住她的肩膀,不叫她起來。

婉兒麵上規複了赤色,挪到邊上跪坐下來,略一思考,方道:“韓子每有一論,便以事例佐之,這是‘挾智’之說。韓子覺得,君主之智有窮,而群臣之智無儘,故君主若以智示人,臣下便知君主之能,而不肯著力辦事。若君主知之而示以不知,臣下測度不透,便隻能先竭儘儘力,而君主便在此時參慮臣下的言行舉止,察其好壞,此其一。其二,倘若君主昭見知之,臣下便知從何矯飾,而君主明知而做不知,再以察問臣下,以己之知觀光臣下,便可知其忠奸好壞,愚賢不孝。比方這位龐敬,便是用這挾智之法。”

我見一貫淡然的婉兒竟然被母親一句話說得神采慘白,悄悄納罕,思忖這史上著名的女才子總該比我資質要強上很多,俄然變色,必是事出有因,公然聽到母親笑著說:“哦,本來你曉得你是上官儀的先人,我隻當你當真幼年入宮,將祖、父那些事,早都忘了呢。”

母親道:“我雖不過一介女流,卻也有崇道向聖之心,願取良臣為腹心,共創承平不易之世,婉兒覺得,我這心念,是不是妄誕?”

母親的聲音與先前一樣平和寧靜,似無任何不悅,婉兒卻比先前抖得更短長了,我有那麼半晌的幸災樂禍,待見她抬開端,暴露那烏黑孱羸、明顯驚駭卻強自平靜的臉,忽地又想起她也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孩子來,又想到上午我本身躲在禦座後聽那些人會商要不要拿我和親的事,便覺興味索然——說到底,我與她並無仇怨,反倒同是這宮中一個小小的不幸人,隻不過把握我存亡的人比把握她存亡的人要少些罷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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