應侯失韓之汝南

“臣聞古之善為政也,其威內扶,其輔外布,四治政穩定不逆,使者直道而行,不敢為非。今太後使者分裂諸侯。而符布天下,操大國之勢,強征兵,伐諸侯。克服攻取,利儘歸於陶,國之幣帛竭入太後之家,竟內之利,分移華陽。古之所謂危主滅國之道必今後起。三貴竭國以自安,但是令何得從王出,權何得毋分?是我王果處三分之一也。”

應侯失韓之汝南,秦昭王謂應侯曰:“君亡國,其憂乎?”應侯曰:“臣不憂。”王曰:“何也?”曰:“梁人有東門吳者,其子死而不憂。其相室曰:‘公之愛子也,天下無有,今子死不憂,何也?’東門吳曰:‘吾嘗無子,無子之時不憂,今子死,乃即與無子時同也。臣奚憂焉!’臣亦嘗為子,為子時不憂,今亡汝南,乃與即為梁餘子用也。臣何為憂?”

秦王大怒,而欲兼誅範睢。範睢曰:“臣東鄙之賤人也,開罪於楚、魏,遁逃來奔。臣無諸侯之援,親習之故。王舉臣於羈旅當中,使職事,天下皆聞臣之身與王之舉也。今遇惑或與罪人同心,而王明誅之,是王過舉顯於天下,而為諸侯所議也。臣願請藥賜死,而恩以相葬臣,王必不失臣之罪,而無過舉之名。”王曰:“有之。”遂弗殺而善遇之。

應侯謂昭王曰:“亦聞恒思有神叢與?恒思有悍少年,請與叢博,曰:‘吾勝叢,叢籍我神三日;不堪叢,叢困我。’乃左手為叢投,右手自為投。勝叢。叢籍其神三日叢往求之,遂弗歸。五日而叢枯,七日而叢亡。今國者王之叢,勢者王之神,籍人以此,得無危乎?臣何嘗聞指大於臂,臂大於股。如有此,則病必甚矣。百人輿瓢而趨,不如一人持而走疾。百人誠輿瓢,瓢必裂。今秦國,華陽用之,穰侯用之,太後用之,王亦用之。不稱瓢為器則已已,稱瓢為器,國必裂矣。

蔡澤得少間,因曰:“商君、吳起、大夫種,其為人臣儘忠致功,則可願矣。閎夭事文王,周公輔成王也,豈不亦忠乎!以君臣論之,商君、吳起、大夫種,其可願孰與閎夭、周公哉!”應侯曰:“商君、吳起、大夫種不若也。”蔡澤曰:“但是君之主,慈仁任忠,不欺舊故,孰與秦孝公、楚悼王、越王乎?”應侯曰:“未知何如也。”蔡澤曰:“主固親忠臣,不過秦孝、越王、楚悼,君之為主正亂、批患、折難,廣地殖穀、返國、足家、強主,威蓋海內,功章萬裡以外,不過商君、吳起、大夫種,而君之祿位貴盛,私家之富過於三子,而身不退,竊為君危之。語曰:‘日中則移,月滿則虧’,物盛則衰,天之常數也。進退盈縮,竄改,賢人之常道也。昔者,齊桓公九合諸侯,一匡天下,至葵丘之會,有驕貴之色,畔者九國;吳王夫差無適於天下,輕諸侯,淩齊、晉,遂以殺身亡國;夏育、太史啟叱呼駭全軍,但是身故於庸夫此皆乘至盛不及事理也。夫商君為孝公允衡量,正度量,調輕重,分裂阡陌,教民耕戰,是以兵動而地廣,兵休而國富,故秦無敵於天下,立威諸侯,功已成,遂以車裂;楚地,持戟百萬,白起率數萬之師以與楚戰,一戰舉鄢郢,再戰燒夷陵,南並蜀、漢,又越韓、魏攻強趙,北阬馬服,誅屠四十餘萬之眾,流血成川,沸聲若雷,使秦業帝。自是以後,趙、楚懾服,不敢攻秦者,白起之勢也,身所服者七十餘城,功已成矣,賜死於杜郵;吳起為楚悼罷無能,廢無用,損不急之官,塞私門之請,壹楚國之俗,南攻揚越,北並陳、蔡,破橫散從,使馳說之士,無所開其口,功已成矣,卒分割;大夫種為越王墾草創邑,辟地殖穀,率四方士,高低之力,以禽勁吳,成霸功。勾踐終棓而殺之。此四子者,勝利而不去,禍至於此。此所謂信而不能詘,往而不能反者也。範蠡知之,超然避世,長為陶朱。君獨不觀博者乎?或欲分大投,或欲分功,此皆君之所明知也。今君相秦,計不下席,謀不出廊廟,坐製諸侯,利施三川,以實宜陽,決羊腸之險,塞太行之口,又斬範、中行之途,棧道千裡於蜀、漢,使天下皆畏秦。秦之慾得矣,君之功極矣,此亦秦之分功之時也!如是不退,則商君、白公、吳起、大夫種是也。君何不以此時歸相印,讓賢者授之?必有伯夷之廉,長為應侯,世世稱孤,而有喬、鬆之壽,孰與以禍終哉?此則君何居焉?”應侯曰:“善。”乃延入坐為上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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