蕭岑側躺美人榻上,滿臉喜氣,屋表裡眾仆婢忙絡不斷,門楣上掛上紅娟,搬來長案,擺上筆墨紙硯、算盤銀錢、珍寶服玩、時令果蔬等各色精美物什,奶媽媽抱著尚在繈褓的狄令換上新衣,盥浴梳洗過後,紅光滿麵地來到廳堂,“婆子給孺人道賀了。”
世人皆這般想著。
尤良生硬的冰麵孔再難強撐下去,心跳咚咚,牙齒噠噠碰撞,滿身的寒毛根根倒豎,想叫叫不出來,想跑腿腳卻轉動不能,比待斬的死囚盯著閃著寒光的大刀時懼意更甚,“啊――啊――”,連連呼喚,隻叫出幾道短促的喘氣。
“打打殺殺有甚麼好,你看少爺,年不敷歲已頗具形貌,說不定來日是個風騷俶儻的騷人名流。”
四少爺又爬了起來――狼毫,執筆文臣?老爺為兵馬統帥,四少爺若為文臣,文武兼備,不錯不錯。
包了福子肚兜的狄令被這景象嚇了一跳,機靈地眨動著大眼睛刺探周身,常日裡熟諳的大人們動也不動,直看著他,彷彿並無非常,想了想,便又挪動起來。
“啊――”,青紗帳內,蕭孺人一聲慘叫,驚起了春暉院中早歸的雀鳥。
銀杏結綠果,粉蓮水上臥。
“啊――”,一聲慘絕人寰的號令從尤良喉頭深處爆出,響徹青瀾院,秦媽媽與狄應俱時驚醒,腳不沾地,飛奔到床前,隻見她目光板滯,口中呐呐,“狄令,不要,不要,狄令,我知錯了,知錯了……”
將軍府中幾人夢,歡樂憂愁不由人。
床畔二人一字不落,聽得清清楚楚。
蕭岑毫不介懷下人們的言語不恭,責怪道,“你們淨胡說,罷罷罷,任你們去吧,待我兒長大成人,再替為娘補綴這一個個牙尖嘴利的臭丫頭。”,說著,捏了捏狄令的小麵龐。
奶媽媽歡天喜地地接了銀兩,將懷中乳兒謹慎翼翼地放上長案。
“娘……孃親……”,狄令竟尚未斷氣,被血水粉飾的眼皮微微翻開,“孃親……吃奶奶……”
“你們一乾丫頭,”蕭岑無法笑道,“一個繈褓中的奶娃娃,瞧瞧被你們說成甚麼,起臥還需旁人顧問,好似已是豐功偉績加身,荒不荒唐。”
秦媽媽立上麵露慌亂,手足無措,極力避過狄應的視野。
窗外有人在哭泣。
四少爺捏起了牙箸,緊緊握在手中,看來本日試兒試出了四少爺貪口腹之慾,也可安樂平生,不好不壞,中中正正。
“大娘殺死令兒是為小娘得寵,若令兒生為大娘遠親,此時定然和樂安好,不如……”,男童舔著血指,歪著頭,圓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直轉,“大娘冇了女兒,令兒違逆了閻王爺爺,又不敢歸去覆命,當下有個萬全之策,可解兩憂,大娘可甘心?”,目光灼灼地望著尤良,甚為期許,不待其答話,獨自說道,“是男是女,令兒不計算,隻消爬入大娘肚腹,化魂為胎,落子成根,這般,大孃的嫡女失而複得,令兒也能還陽再世,豈不分身其美?”,說完,欣喜地拍著巴掌,“分身其美,再好不過,令兒真是聰明,想必大娘也不致嫌棄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