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最恨的是對門那家正香村:掌櫃的趿拉著鞋,叼著菸捲,鑲著金門牙。老闆娘揹著抱著,彷彿兜兒裡還帶著,幾個男女小孩,整天出來出來,出來出來,打著南邊話,嘰嘰喳喳,不知喊些甚麼。老闆和老闆娘吵架也在櫃上,打孩子,給孩子吃奶,也在櫃上。摸不清他們是做買賣呢,還是乾甚麼玩呢,隻要老闆娘的胸口老在櫃前擺設著是件無可疑的事兒。那群伴計,不知是從哪兒找來的,全穿戴破鞋,但是衣服多數是綢緞的。有的貼著太陽膏,有的頭髮梳得像漆杓,有的戴著金絲眼鏡。再說那份兒厭氣:一年到頭老是大跌價,老懸著煤氣燈,老磨著留聲機。買過兩元錢的東西,老闆便親身讓客人吃塊酥糖;不吃,他能往人家嘴裡送!甚麼東西也冇有必然的代價,洋錢也冇有必然的行市。辛德治永久不正眼看“正香村”那三個字,也永不到那邊買點東西。他想不到世上會有如許的買賣,並且和三合祥正對門!
貳內心,但是,另有個主張。錢掌櫃返來,統統就都返來,三合祥必然是“老”三合祥,要不然便甚麼也不是。他想好了:減去煤氣燈、洋鼓洋號、告白、傳單、菸捲;至必不得已的時候,還能夠減人,大抵能夠省去一大筆開消。何況,不出聲而賤賣,尺大而貨色隧道。莫非人們就都是傻子嗎?
周掌櫃到任。辛德治明白了,他的可駭不是虛的;“難過”幾近要改成謾罵了。周掌櫃是個“野雞”,三合祥――多少年的老字號!――要滿街拉客了!辛德治的嘴撇得像個煮破了的餃子。熟行,老字號,老端方――都跟著錢掌櫃的走了,或者永久不再返來。錢掌櫃,那樣樸重,那樣端方,把買賣做賠了。店主不管彆的,隻求年底下多分紅。
這批隨時能夠變成德國貨、國貨、英國貨的日本布賺了一大筆錢。有識貨的人,當著周掌櫃的麵,把布扔在地上,周掌櫃會笑著號令門徒:“拿真正西洋貨去,莫非就看不出先生是懂眼的人嗎?”然後對賣主:“甚麼人要甚麼貨,白給你這個,你也不要,以是呀!”因而又做了一號買賣。客人臨走,彷彿怪捨不得周掌櫃。辛德治看破了,做買賣籌算要贏利的話,得會變戲法和說相聲。周掌櫃是小我物。但是辛德治不想再在這兒乾,他越佩服周掌櫃,內心越難過。他的飯由脊梁骨下去。籌算睡得安穩一些,他得分開如許的三合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