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之,聶政母死。既已葬,除服,聶政曰:“嗟乎!政乃販子之人,鼓刀以屠;而嚴仲子乃諸侯之卿相也,不遠千裡,枉車騎而交臣。臣之以是待之,至淺鮮矣,未有大服從夠稱者,而嚴仲子奉百金為親壽,我雖不受,然是者徒深知政也。夫賢者以感忿睚眥之意而親信窮僻之人,而政獨安得嘿然罷了乎!且前日要政,政徒以老母;老母今以天年關,政將為知己者用。”乃遂西至濮陽,見嚴仲子曰:“前日以是不準仲子者,徒以親在;今不幸而母以天年關。仲子所欲報仇者為誰?請得處置焉!”嚴仲子具告曰:“臣之仇韓相俠累,俠累又韓君之季父也,宗族盛多,居處兵衛甚設,臣欲令人刺之,終莫能就。今足下幸而不棄,請益其車騎懦夫可為足下輔翼者。”聶政曰:“韓之與衛,相去中間不甚遠,今殺人之相,相又國君之親,此其勢不成以多人,多人不能無生得失,生得失則語泄,語泄是韓舉國而與仲子為讎,豈不殆哉!”遂謝車騎人徒,聶政乃辭獨行。
晉、楚、齊、衛聞之,皆曰:“非獨政能也,乃其姊亦節女也。鄉使政誠知其姊無濡忍之誌,不重暴骸之難,必絕險千裡以列其名,姊弟俱僇於韓市者,亦一定敢以身許嚴仲子也。嚴仲子亦可謂知人能得士矣!”
光既得專諸,善客待之。九年而楚平王死。春,吳王僚欲因楚喪,使其二弟公子蓋餘、屬庸將兵圍楚之灊;使延陵季子於晉,以觀諸侯之變。楚出兵絕吳將蓋餘、屬庸路,吳兵不得還。於是公子光謂專諸曰:“此時不成失,不求何獲!且光真王嗣,當立,季子雖來,不吾廢也。”專諸曰:“王僚可殺也。母老子弱,而兩弟將兵伐楚,楚絕厥後。方今吳外困於楚,而內空無骨鯁之臣,是無如我何。”公子光頓首曰:“光之身,子之身也。”
韓取聶政屍暴於市,購問莫知誰子。於是韓縣購之,有能言殺相俠累者予令媛。久之莫知也。
遂至秦,持令媛之資幣物,厚遺秦王寵臣中庶子蒙嘉。嘉為先言於秦王曰:“燕王誠振怖大王之威,不敢舉兵以逆軍吏,願舉國為內臣,比諸侯之列,給貢職如郡縣,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廟。驚駭不敢自陳,謹斬樊於期之頭,及獻燕督亢之輿圖,函封,燕王拜送於庭,使使以聞大王,唯大王命之。”秦王聞之,大喜,乃朝服,設九賓,見燕使者鹹陽宮。荊軻奉樊於期頭函,而秦舞陽奉輿圖柙,以次進。至陛,秦舞陽色變振恐,群臣怪之。荊軻顧笑舞陽,前謝曰:“北蕃蠻夷之鄙人,何嘗見天子,故振慴。願大王少假借之,使得畢使於前。”秦王謂軻曰:“取舞陽所持輿圖。”軻既取圖奏之,秦王發圖,圖窮而匕首見。因左手把秦王之袖,而右手持匕首揕之。未至身,秦王驚,自引而起,袖絕。拔劍,劍長,操其室。時惶急,劍堅,故不建立拔。荊軻逐秦王,秦王環柱而走。群臣皆愕,卒起不料,儘失其度。而秦法,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;諸郎中執兵皆陳殿下,非有詔召不得上。方急時,不及召下兵,以故荊軻乃逐秦王。而卒惶急,無以擊軻,而以手共搏之。是時侍醫夏無且以其所奉藥囊提荊軻也。秦王方環柱走,卒惶急,不知所為,擺佈乃曰:“王負劍!”負劍,遂拔以擊荊軻,斷其左股。荊軻廢,乃引其匕首以擿秦王,不中,中桐柱。秦王複擊軻,軻被八創。軻自知事不就,倚柱而笑,箕踞以罵曰:“事以是不成者,以欲生劫之,必得約契以報太子也。”於是擺佈既前殺軻,秦王不怡者很久。已而論功,賞群臣及當坐者各有差,而賜夏無且黃金二百溢,曰:“無且愛我,乃以藥囊提荊軻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