範睢相秦二年,秦昭王之四十二年,東伐韓少曲、高平,拔之。
後五年,昭王用應侯謀,縱反間賣趙,趙以其故,令馬服子代廉頗將。秦大破趙於長平,遂圍邯鄲。已而與武安君白起有隙,言而殺之。任鄭安平,使擊趙。鄭安平為趙所圍,急,以兵二萬人降趙。應侯席稾請罪。秦之法,任人而所任不善者,各以其罪罪之。於是應侯罪當收三族。秦昭王恐傷應侯之意,乃命令國中:“有敢言鄭安平事者,以其罪罪之。”而加賜相國應侯食品日趨厚,以順適其意。後二歲,王稽為河東守,與諸侯通,坐法誅。而應侯日趨以不懌。
須賈辭於範睢,範睢大供具,儘請諸侯使,與坐堂上,食飲甚設。而坐須賈於堂下,置莝豆其前,令兩黥徒夾而馬食之。數曰:“為我告魏王,急持魏齊頭來!不然者,我且屠大梁。”須賈歸,以告魏齊。魏齊恐,亡走趙。匿平原君所。
太史公曰:韓子稱“長袖善舞,多錢善賈”,信哉是言也!範睢、蔡澤世所謂統統辯士,然遊說諸侯至白首無所遇者,非戰略之拙,所為說力少也。及二人羈旅入秦,繼踵取卿相,垂功於天下者,固彊弱之勢異也。然士亦有偶合,賢者多如此二子,不得儘意,豈可勝道哉!然二子不困戹,惡能激乎?
範睢者,魏人也,字叔。遊說諸侯,欲事魏王,家貧無以自資,乃先事魏中大夫須賈。
秦昭王聞魏齊在平原君所,欲為範睢必報其仇,乃詳為好書遺平原君曰;“寡人聞君之高義,願與君為布衣之友,君幸過寡人,寡人願與君為旬日之飲。”平原君畏秦,且覺得然,而入秦見昭王。昭王與平原君飲數日,昭王謂平原君曰:“昔周文王得呂尚覺得太公,齊桓公得管夷吾覺得季父,今範君亦寡人之叔父也。範君之仇在君之家,願令人歸取其頭來;不然,吾不出君於關。”平原君曰:“貴而為交者,為賤也;富而為交者,為貧也。夫魏齊者,勝之友也,在,固不出也,今又不在臣所。”昭王乃遺趙王書曰:“王之弟在秦,範君之仇魏齊在平原君之家。王令人疾持其頭來;不然,吾舉兵而伐趙,又不出王之弟於關。”趙孝成王乃發卒圍平原君家,急,魏齊夜亡出,見趙相虞卿。虞卿度趙王終不成說,乃解其相印,與魏齊亡,間行,念諸侯莫能夠急抵者,乃複走大梁,欲因信陵君以走楚。信陵君聞之,畏秦,躊躇未肯見,曰:“虞卿何如人也?”時侯嬴在旁,曰:“人固未易知,知人亦未易也。夫虞卿躡屩簷簦,一見趙王,賜白璧一雙,黃金百鎰;再見,拜為上卿;三見,卒受相印,封萬戶侯。當此之時,天下爭知之。夫魏齊貧困過虞卿,虞卿不敢重爵祿之尊,解相印,捐萬戶侯而間行。急士之窮而歸公子,公子曰‘何如人’。人固不易知,知人亦未易也!”信陵君大慚,駕如野迎之。魏齊聞信陵君之初難見之,怒而自剄。趙王聞之,卒取其頭予秦。秦昭王乃出平原君歸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