萬章問曰:“舜往於田,號泣於旻天,何為其號泣也?”孟子曰:“怨慕也。”
萬章問曰:“人有言‘至於禹而德衰,不傳於賢而傳於子’,有諸?”孟子曰:“否,不然也。天與賢,則與賢;天與子,則與子。昔者,舜薦禹於天,十有七年,舜崩。三年之喪畢,禹避舜之子於陽城,天下之民從之,若堯崩以後不從堯之子而從舜也。禹薦益於天,七年,禹崩。三年之喪畢,益避禹之子於箕山之陰。朝覲訟獄者不之益而之啟,曰:‘吾君之子也。’歌頌者不歌頌益而歌頌啟,曰:‘吾君之子也。’丹朱之不肖,舜之子亦不肖。舜之相堯、禹之相舜也,積年多,施澤於民久。啟賢,能敬秉承禹之道。益之相禹也,積幼年,施澤於民未久。舜、禹、益相去長遠,其子之賢不肖,皆天也,非人之所能為也。莫之為而為者,天也;莫之致而至者,命也。匹夫而有天下者,德必若舜禹,而又有天子薦之者,故仲尼不有天下。繼世而有天下,天之所廢,必若桀紂者也,故益、伊尹、周公不有天下。伊尹相湯以王於天下,湯崩,太丁未立,外丙二年,仲壬四年。太甲顛覆湯之典刑,伊尹放之於桐三年。太甲悔過,自怨自艾,於桐處仁遷義三年,以聽伊尹之訓己也,複歸於亳。周公之不有天下,猶益之於夏、伊尹之於殷也。孔子曰:‘唐虞禪,夏後殷周繼,其義一也。’”
萬章問曰:“人有言‘伊尹以割烹要湯’,有諸?”孟子曰:“否,不然。伊尹耕於有莘之野,而樂堯、舜之道焉。非其義也,非其道也,祿之以天下弗顧也,繫馬千駟弗視也。非其義也,非其道也。一介不以與人,一介不以取諸人。 湯令人以幣聘之,囂囂然曰:‘我何故湯之聘幣為哉?我豈若處畎畝當中,由是以樂堯、舜之道哉?’湯三使往聘之,既而幡然改曰:‘與我處畎畝當中,由是以樂堯、舜之道,吾豈若使是君為堯、舜之君哉?吾豈若使是民為堯、舜之民哉?吾豈若於吾身親見之哉?天之生此民也,使先知覺後知,使先覺覺後覺也。予,天民之先覺者也,予將以斯道覺斯民也,非予覺之而誰也?’思天下之民,匹夫匹婦有不被堯、舜之澤者,若己推而內之溝中,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,故就湯而說之以伐夏救民。吾未聞枉己而君子者也,況辱己以正天下者乎?賢人之行分歧也,或遠或近,或去或不去,歸潔其身罷了矣。吾聞其以堯、舜之道要湯,未聞以割烹也。《伊訓》曰:‘天誅造攻自牧宮,朕載自亳。’”萬章問曰:“或謂孔子於衛主癰疽,於齊主侍人瘠環,有諸乎?”孟子曰:“否,不然也。功德者為之也。於衛主顏讎由。彌子之妻與子路之妻,兄弟也。彌子謂子路曰:‘孔子主我,衛卿可得也。’子路以告。孔子曰:‘有命。’孔子進以禮,退以義,得之不得曰‘有命’。而主癰疽與侍人瘠環,是無義無命也。孔子不悅於魯、衛,遭宋桓司馬,將要而殺之,微服而過宋。是時孔子當阨,主司城貞子,為陳侯周臣。吾聞觀近臣,以其所為主;觀遠臣,以其所主。若孔子主癰疽與侍人瘠環,何故為孔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