影象如閘門開啟。七歲那年的暴雨夜，母親抱著他擠在漏水的船艙。老船工在驚濤中吼著號子，舵輪轉動的節拍與心跳共振。現在體校生的圍堵好似湍流，陳東興俄然旋身後撤，帆布鞋在膠水上拖出新月弧——恰是當年老船工遁藏旋渦的軌跡。
比賽在推土機的轟鳴中重啟。體校生像緊密齒輪般運轉，熒光綠球衣在驕陽下泛著毒蘑菇般的磷光。陳東興帶球突進時，俄然感受鞋底發黏——昨夜暴雨沖刷出的裂縫裡，暗紅的膠狀物正汩汩排泄。體校門將奸笑著活動護腕，醫用繃帶下模糊可見皮下植入的金屬反光。
夜市燈火次第亮起。方文君用煤鉗撬開柏油，地下三十年的鑄鐵水管正汩汩冒水。虎子們赤腳踩出水花，瀝青碎塊在波紋中沉浮如星。陳東興癱坐在裂縫邊沿，指尖觸到母親縫在護腿板裡的老照片——1999年雷峰塔補葺現場的合影，年青的父親扶著腳手架，母親的白大褂上沾著糯米灰漿。
"新端方！"裁判俄然亮出黃牌，"禁區內不準用外援道具！"方文君剛支起的燒烤架被踹翻，二十串雞心滾進裂縫，油星在瀝青上灼出點點黑斑。開辟商朝表的金絲眼鏡閃過寒光，他身後穿白大褂的技術員正往草皮樣本噴灑不明液體。
半夜時分，塔吊的探照燈俄然轉向。父親在四十米高空投下光束，瀝青裂縫裡的積水竟出現銀河般的微光。陳東興脫下千瘡百孔的帆布鞋，赤腳踏進溫熱的柏油。每一步都喚醒甜睡的種子，野葵花在足跡裡綻放，根係穿透三十年的工夫，緊緊抓住地底母親埋下的承諾。
當足球第三次洞穿球門時，落日正沉入推土機的鋼鐵獠牙。開辟商朝表摔碎對講機，碎片割破手掌的血珠墜入瀝青裂縫。古蹟在暮色中來臨——那些被基因淨化的野葵花籽俄然瘋長，藤蔓纏住推土機履帶，花盤噴出的孢子粉迷了技術員的眼。
虎子俄然從人堆裡鑽出，左腳涼鞋帶纏著半截鋼筋。"東哥！接招！"他掄圓胳膊擲出鐵條，金屬破空聲驚起滿街麻雀。陳東興騰空抽射，足球撞上鋼筋刹時變向，在瀝青地上劃出閃電狀的焦痕。體校隊長撲救時鋼釘鞋楔入柏油，整小我如被釘死的標本。
體校鍛練的奔馳車在拂曉前悄悄折返。三雙舊球鞋整齊擺在裂縫旁，鞋帶繫著病院腕帶改成的胡蝶結。當第一縷陽光掠過花盤，整座球場出現青銅器出土時的包漿光芒。陳東興俄然明白：真正的球場不需求鴻溝線，每一道傷疤都是年輪，每滴汗水都在澆築永久的星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