防雨布拚成的球網在夜風裡飄零,父親俄然起腳,勞保鞋將水泥塊踢出炮彈般的軌跡。二十年前工地聯賽的金靴獎得主,現在的射門仍然刁鑽如電焊火花。“那年你媽懷你八個月,還翻圍牆偷看我決賽…”
簽約日淩晨,油條攤的滾油正歡唱。陳東興把燙金的條約墊在豆漿碗下,虎子們擠在塑料凳上分食甜燒餅。省隊的商務車堵在巷口,喇叭聲驚飛啄食的鴿群。
陳東興摸向褲兜,那張鍍金聘請函已被揉成鹹菜疙瘩。昨夜父親醉酒後的乾脆還在耳畔打轉:“去!去了給你媽修個大理石墓碑…”他望向拆遷工地,母親生前最愛的桂花樹隻剩半截焦黑樹樁,根鬚在土裡扭曲成不甘的爪。
錢塘江的晨霧被早市蒸饅頭的熱氣衝散,陳東興蹲在社區診所門口,盯著腳上裹成粽子的紗布。消毒水味混著隔壁包子鋪的肉香往鼻腔裡鑽,虎子們蹲在馬路牙子上分食油條,碎屑引來一群撲棱的麻雀。方文君的三輪車吱呀呀碾過碎磚路,車鬥裡二十碗片兒川潑出湯水,在柏油路上畫出歪扭的運河支流。
父親在四十米高空拋下菸頭,火星子像墜落的流星。“簽!明早就走。”他嗓子比生鏽的塔吊還啞。陳東興抓著安然繩往上攀,鋼架震顫的頻次與母親織毛衣時的搖椅共振。
油汁順著桌縫滴到條約上,違約金數字在宣紙般的皺褶間忽隱忽現。經理推了推金絲眼鏡:“簽約費夠買套小戶型,但得剪視頻共同援助商…”窗外俄然炸起轟笑,虎子正用易拉罐上演帽子戲法,礦泉水瓶搭的球門被撞得東倒西歪。
“東哥真要走了?”豆豆把鼻涕蹭在梅西球衣上。陳東興摸出勞保鞋裡的鋼墊片,昨夜父親偷偷塞出來的——這個恐高的塔吊工竟拆了安然靴的護甲。
當第一個倒鉤進球在積水裡炸開水花時,拆遷工地的探照燈俄然亮起。父親帶著工友們拉來燒燬鋼板,焊成簡易看台。母親生前栽的桂花樹雖已不在,但每個進球時飛濺的泥點裡,都帶著舊根係的芳香。
混戰在城管哨聲中結束。方文君拎著漏勺指導江山:“瞥見冇?青椒小子捂襠的姿式,絕對昨晚網吧徹夜了!”省隊經理的西裝沾著蛋液,卻取脫手機狂拍:“對,就要這類野性,短視頻點擊量必定爆…”
錢塘江的潮汛提早到來。陳東興在社區球場架起防水布,十三個孩子像抗洪般堆沙包。張明月把醫療箱改成球門柱,方文君的烤架成了鍛練席。暴雨砸在帆布鞋上,卻澆不滅虎子們眼裡的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