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時東方漸露魚白,卞章提起木桶出門去打水。本來他家也是有一口水井,但是年前郡府新有政令,各家蔭戶匿人難於檢點,因此正稅以外再加雜調,家中有水井者還要分外再交納一份賦稅。卞章他家委實冇有太多餘糧,隻能將水井再以土石填塞,轉為往莊中公井取水。
卞章聞言後苦澀一笑,卻未幾說甚麼。他實在年過十七,倒盼著宗中給他立籍成丁,如許便有機遇爭奪鄉議取評,若能入品,百口都有希冀。但是可惜得很,宗中抽丁想獲得他家,鄉議卻常常將他家落下。
“遲早你這老羯奴要死在你手裡,看看哪個替你收屍!”
“邇來稼穡沉重,石胡被宗中調用去宗田勞作去了。”
室內傳來一個老邁女聲,伴跟著一陣狠惡的咳嗽。卞章趕緊行入房中去,藉著模糊晨光看到老母圍著薄衾半躺在木榻上,滿麵倦容,應是又受病痛折磨一夜未眠。目睹這一幕,卞章眼圈便紅了起來:“兒子不孝,不能為阿母延醫祛病……”
取水一趟,方纔回家將水倒入大桶中,卞章聽到庭內有動靜,回身出門,便看到一個佝僂老邁身形在籬牆下站著,那便是他家老仆石胡。隻是這老仆鬚髮混亂,眼角還隱有烏青,行路也有些跛足。看到此狀,卞章神采頓時一沉道:“石胡,他們又來辱你?”
“你、你……我本日有高朋,稍後再來查問你!”
“兒子明白。”
老羯奴來回幾次,將大桶裝滿,站在庭前叫喚一聲,然後便跛著足分開。
那管事臉頰上橫肉一抖,似有一絲不忿,但是看到周遭浩繁人,畢竟不敢麵忤,撲通一聲跪在灰塵中,兩拳倒是緊緊握起。
卞章聽到這話,心中更是憤怒,箭步上前,一劍劈下,那管事應劍撲倒,肋下已是汩汩湧出鮮血,口中收回淒厲呼嘯聲:“郎主救我……”
“停止!”
分開家門後,老羯奴便縮著肩低頭而行,不敢擺佈張望,哪怕途中有人號召他,也隻是佝僂著見禮不敢昂首。但即便是如此,一起行過,仍不乏莊中婦孺用土塊石塊往他身上投擲,老羯奴也是習覺得常,並不頓足。
聽到這話,不管是田邊的一些管事,還是田中此中勞作農夫,紛繁大聲笑起來。
“福分將臨的另有你這老羯奴!”
卞章輕撫著母親乾癟的後背,目睹母親仰在榻上垂垂有了睡意,便才瞧瞧退出房來。
那老仆石胡聽到這話,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意,卻因牽動傷勢而抽一口冷氣,乾笑道:“怪隻怪卑賤運數不好,生作了羯奴。羯賊廢弛世道,禍亂鄉土,不獨郎君們深恨,卑賤也是痛恨。能讓郎君們有所暢懷,卑賤也覺舒心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