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高舉著堅固的青石,進犯的目標則是已躺下的年過半百的壽材店老闆。這類感受糟糕透頂。我恍忽想起很多年前,春日向晚,小時候脾氣暴戾的我正把同業玩伴騎在身下,在落日銜山、晚煙縈樹的當口,高舉動手裡的土疙瘩,蠻力砸在他的頭上,鮮血四濺,染紅了一旁還未綻放的牽牛花……
“打……我……”壽材店老闆見樹人大步逼近,臉孔不斷抽搐,含糊不清道。
芸兒呢?她老是欣然一笑。
我的思惟混亂,本不會多想,這時卻俄然呈現了半晌躊躇。而恰好是這半晌躊躇,給了壽材店老闆一絲機遇,他一聲輕叱,忽有一條青藤好似脫弦的青蛇,纏住我高舉的手臂,拖著我在地上滾了兩圈,又把我提到空中。
這叱聲雖輕,但隱含古意,金石爭鳴,彷彿是甚麼奧妙的功法。樹人聞聲,雙手掄圓,在胸前合十,吟詠半晌,雙掌微微分開,掌心亮著一點鮮紅火焰,頂風便長,長至頭顱大小,俄然凝成一隻赤紅猛虎,直往青霧撲去。
青霧潮濕,決非易燃之物,可紅色火焰卻如焚汽油,一感染青霧便猛地大放紅光,呼啦一聲,如火龍迴旋,氣勢滔天,直把巷子裡外燒得透紅,彷彿人間煉獄。隻聽得一陣吱吱慘叫,火海深處斜刺出一物,渾身紅焰,上躥下跳,細心一看,倒是那怪壁虎,不管它之前如何放肆對勁,現在卻如墮天國,掙紮兩下,便撲跌在地,全無動靜。
這半晌工夫,樹人已自地底抽出它那兩隻廣大的腳掌,轟然踏穩,挺直身板,凝住著牆上的怪壁虎,眼中綠芒一閃,右掌忽如巨型葵扇,直往怪壁虎的頭上罩去。怪壁虎見此掌來勢洶洶,悚然一驚,它平素機靈謹慎,決不肯束手待斃,便貓似地彈開身子,“吧”一聲往前跳了一尺。
我們在說話間隙會有半晌沉默,卻不感覺難堪。如果沉默久了,我便會朗讀顧城的一句詩:“‘草在結它的種子,風在搖它的葉子,我們站著,不說話,就非常誇姣。”我的聲音宏亮,活力興旺,晚風吹過寬廣敞的街道,我意氣風發。
夜空暗淡,我的認識逐步渙散,餘光瞥見壽材店老闆正向我撲來。“商定……明天是……”我俄然想到甚麼,衰弱的思路如有無跟著夜風飄散,恍忽間又回到了兩年前的阿誰夜晚。
“咳咳!”我被嗆得連聲咳嗽,昂首見一條兩指粗的青藤死死纏住我的手腕,曉得是壽材店老闆的功法,因而往壽材店老闆身上看去,見他正凝神節製著樹人追擊怪壁虎,一時候也不好打攪。隻好竭力用空出來的左手去解這條青藤,誰知這條平常青藤竟彷彿活物,我越解,它反倒箍得越緊,直勒得我右腕紫青,骨頭咯咯作響,彷彿要把我的手擰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