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幾天幕僚們都在群情江西拒餉的事,大家都很憤恚。彭壽頤想,當年江西巡撫陳啟邁就因餉銀之事被曾國藩一紙參劾。當時他隻是一個在籍侍郎,客居江西,而陳啟邁是他的同親同年,尚且不能相容,羅織罪名,抗詞上疏,不達目標誓不罷休。現在他位居協辦大學士、兩江總督,奉皇太後、皇上之命節製四省軍務,權力之大,聲望之高,三藩以來冇有第二個漢人能夠比擬。且沈葆楨是他的長輩部屬,又是他所汲引的人,他能容得了嗎?彭壽頤如許揣摩著曾國藩的心機,和楊國棟、李鴻裔、汪士鐸等人籌議一下,便先草擬了一份言辭峻厲的參折。
"大人。"彭壽頤仍不甘心,"向來部屬都要從命上峰,方可收指臂之效,沈葆楨以巡撫當此軍情告急之際方命總督,參之於理不礙。""長庚呀,你不懂我的苦心。"曾國藩神情黯然地說,"沈幼丹成心掣肘,我哪能不忿恚,但細思前人辦事,掣肘之處,拂逆之端,世世有之,大家不免。惡其拂逆而必欲順服,百計設法以鋤異己,這是權臣的行動;聽其拂逆而動心忍性,勉強責備,且以無敵海內亂為憂愁,這是聖賢的用心。我正要借沈幼丹之拂逆以磨礪本身的德行。""大人,你太仁慈了。"彭壽頤動情地說,"要不我為大人寫封私信給他,明白奉告他紅頂子是大人給的,要他識相點。""長庚,你彆亂來,你熟讀史乘,當知婁師德不市恩的故事。前朝出了一個婁師德輝耀史冊,本朝就不成以再出一個嗎?"過了一會,曾國藩長歎一口氣說,"即便你申明也冇有效,我曉得沈幼丹不是狄仁傑。"彭壽頤不能再說甚麼了,拿起奏稿悻悻退出。曾國藩提起筆,想了想,本身脫手擬了一個詞氣委宛的"瀝陳餉缺兵弱職任太廣戶部所奏不實"的摺子。先論述戶部所言兩湖、川、贛每月協濟銀十五萬多兩之事全係捕風捉影,四川五年來無涓滴之款,湖南本年也未解過,江西解來的九江關洋稅已退還,隻要廣東本年解了九萬兩。寫到這裡,曾國藩不由暗自感激老友郭嵩燾。自從客歲郭嵩燾署粵撫以來,粵厘幾近冇有斷過。湖北的協濟,也隻是供應原歸湖北發餉的幾支軍隊,並不是援助圍攻金陵的湘軍。接下來,曾國藩思慮很久,寫下了幾句沉痛的話:"臣才識愚庸,謬當重擔,局勢過大,眉目太多,論兵則已成強弩之末,論餉則久為無米之炊,而戶部奏稱出入六省钜款,疑臣廣攬利權。如臣雖至愚,豈不知古來竊利權者每遘奇禍。外畏清議,內顧身家,終夜悚皇,且憂且懼。"寫到此處,他不免有些心境煩亂,停下筆來,久久地望著窗欞入迷,深思很久,才又接著寫下去。又說,他現在所居之職,之前是六人分任,多次奏請皇上簡派德高望重的大臣會辦,均未蒙俞允,特再次懇請皇上派員南來,非敢預為委過之地,實以綿力而兼病軀,自度不敷捍禦賊氛,不得不瀝陳於聖主之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