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夫天下非小弱也,雍州之地,崤函之固,自如也。陳涉之位,非尊於齊、楚、燕、趙、韓、魏、宋、衛、中山之君也;鋤耰棘矜,非銛於鉤戟長铩也;謫戍之眾,非抗於九國之師也;深謀遠慮,行軍用兵之道,非及向時之士也。但是成敗異變,功業相反,何也?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,比權量力,則不成同年而語矣。然秦以戔戔之地,致萬乘之勢,序八州而朝同列,百不足年矣;然後以六合為家,崤函為宮;一夫作難而七廟隳,身故比武,為天下笑者,何也?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。
故先王者,見終始穩定,知存亡之由。是以牧民之道,務在安之罷了矣。下雖有逆行之臣,必無呼應之助。故曰:“安民可與為義,而危民易與為非”,此之謂也。貴為天子,富有四海,身在於戮者,正之非也。是二世之過也。秦孝公據崤函之固,擁雍州之地,君臣恪守以窺周室,有囊括天下,包舉宇內,包括四海之意,兼併八荒之心。當是時也,商君佐之,內立法度,務耕織,修守戰之具;外連衡而鬥諸侯。因而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以外。
秦王懷貪鄙之心,行自奮之智,不信功臣,不親士民,廢霸道而立私愛,焚文書而酷刑法,先詐力而後仁義,以殘暴為天下始。夫兼併者高詐力,安危者貴順權,此言取與守分歧術也。秦離戰國而王天下,其道不易,其政不改,是其以是取之守之者無異也。孤傲而有之,故其亡可立而待也。借使秦王論上世之事,並殷、周之跡,以製禦其政,後雖有淫驕之主,猶未有傾危之患也。故三王之建天下,名號顯美,功業悠長。
始皇既冇,餘威震於殊俗。然陳涉甕牖繩樞之子,氓隸之人,而遷徙之徒也;才氣不及中人,非有仲尼、墨翟之賢,陶朱、猗頓之富;躡足行伍之間,而倔起阡陌當中,率疲弊之卒,將數百之眾,轉而攻秦,斬木為兵,揭竿為旗,天下雲集呼應,贏糧而景從。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。
二世不可此術,而重以無道:壞宗廟與民,更始作阿房之宮;繁刑嚴誅,吏治刻深;獎懲不當,賦斂無度。天下多事,吏不能紀;百姓困窮,而主不收恤。然後奸偽並起,而高低相遁;蒙罪者眾,刑戮相望於道,而天下苦之。自群卿以下至於眾庶,人懷自危之心,親處貧苦之實,鹹不安其位,故易動也。是以陳涉不消湯、武之賢,不借公侯之尊,奮臂於大澤,而天下呼應者,其民危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