狄令斂起悲容,感喟道,“姨娘莫哭壞了眼,孩兒好生不易逃脫出來,此時該回了。”
“記著了,記著了。”
碗口大的血洞裡,紅白交雜,粘腥的肝腸掛在皮外,如同走了油的火腿灌肉,婆子胃裡一陣翻湧,血糊糊的腸子一頭藏在幽靈的肚皮裡,一頭曲盤曲折牽引著婆子的目光,越太小道,搭上窗沿,穿透了窗紗,竟往屋裡去了。
走了冇幾步,酸汗淌進了眼裡,一陣刺痛,婆子不得不斷下揉弄,半張的眼縫中視物渾沌,跟前似是落了一雙腳,白腳踝,爛草鞋,一動不動地杵在那兒。
嬰孩此時餘痛未消,心有顧忌,不敢魯莽駁論,訥訥點頭,“孩兒明白了。”
她記得清清楚楚,當日四少爺俄然暴斃,被孺人死死抱在懷中,她在人群中窺看,綢緞衣裳裹童屍,天下再非常之更可怖的氣象了,彼時,她還曾說了風涼話,“生子當窮,閻王不收。妾生的兒子,也敢整日穿金戴銀,老天爺都看不過眼了。”
“如此,孩兒拜彆姨娘。”
“管她惡人善人,與狄應連累相乾的,俱是我們的仇敵,一概不得心慈手軟!可記著了?”
婆子頓時心慌意亂起來。
話音剛落,周身忽起邪風,遮天蔽月,幽咽瘮人。
足有半柱香,女鬼方冷顏問道,“可知錯了?”
狄令搖點頭,“冇旁的體例,但姨娘為孩兒報殺身之仇之日,便是孩兒離開苦海之時。”
“令兒放心,姨娘定為你還此仇報,讓她備嘗人間萬般苦,夫嫌子噁心死皮存,死不得活不得,在陰陽縫中受儘煎熬!”
攝民氣魄的詭異笑聲自幽靈裂開的嘴裡溢位,強拉回了婆子的目光,被迫迎上近在天涯的異化了肉糜的血口,隻見那幽靈哈腰提起懸吊在外的腸子,超出婆子的顱頂,在她頸後繞了一圈,轉到身前,在喉骨處打了一個結,接著,兩手使力朝兩邊拉扯,婆子當即麵色青紫,眼白上翻,舌頭往外鼓湧,像極了三尺白綾自縊而忘的屍態。
女鬼這才肯鬆開五指,看嬰孩身影愈發透明,不由得心疼起來,可——為鬼者,無淚,於此,也隻能感喟一聲,“為娘捨棄轉世之機,就是為了替我兒報仇,若不是狄應心狠手辣,斬我兒性命於胎胞當中,何故因陽壽未儘陰司不收,而在陽界盤桓十數年?為娘不甘,我兒不該受這些苦的。”
“知錯了,孩兒知錯了”,嬰孩忙不迭回道。
飄忽的身影幾近與她相合,可青石板上落下的暗影唯她一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