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身身上掉下來的肉,從小就是這麼個凡事不經意的隨性子,瞧那一雙眼睛眉骨下狹長微凹,雙睫密,橫波清揚,像極了老爺。隻是老爺四方臉、棕麵龐,蹙起雙眉顯得是城府難測,極慎重;可長在他臉上,劍眉高挑,鼻修挺,將這一雙桃花醉眼閃現無遺,添上嘴角邊當時不時如有若無的挖苦,最是一副讀書人不屑的風騷樣兒。這些年在外頭不知又是如何廝混,心腸硬些是不免的,遂閔夫人也不顧心傷,隻道原委,“今兒你大伯那邊兒過來問,說你三年孝滿,該提親下聘了。”想起下晌大太太那副體貼的模樣裡頭藏也藏不住的笑意,又是本身這些年的憋氣當真要成了這府裡高低的笑話,閔夫人長長提了口氣,語聲有些顫,“終是該給何家下聘了,給她何家下聘!”
這一聲不大,閔夫人竟是哽在當下,一時接不下去。
齊天睿聞言,這才把手裡的茶盅擱下,“不是姓寧麼?怎的又姓何了?”
繞過大半個院牆,花圃子小角門外石忠兒上馬叩門。半天賦聽裡頭悶裡悶氣應了聲“是二爺?”便冇再作聲,略等了等方聽得門栓響。
“……唉,”兒子這一問,把閔夫人的淚又問了出來,“她姓誰有甚麼當緊,當緊的是她娘!她孃家姓何!”
齊天睿挑挑眉,手指不由悄悄扣了扣桌麵。
“哪個?就是老爺這些年心心念唸的那一個!”
“家廟?”齊天睿複了一聲,腳底下卻未見慢下來。
閔夫人抬眼瞧,聽他這喉嚨顯是浸了酒,語聲更加比常日裡還要降落兩分,神采微醺,桃花迷離,與那一班子侄們的清雅書卷氣相去甚遠,劈麵的酒氣再淡這房中的香火也是壓不住,不覺蹙了眉。
“小的也聽得稀裡胡塗的,隻說太太現在禮佛禮得是諸事非論了。”石忠兒是齊天睿在外頭得的,常日隨主子走也少進齊府,遂對這高低家事隻曉得個大抵齊,“彥媽媽淌眼抹淚兒的儘管哭,我也聽不逼真,說是,說是太太要搬到家廟裡去修行。”說著石忠兒撓了撓頭。
“從何提及?”閔夫人用帕子沾了沾淚,雙臂攏著圓圓的身子更加崩得緊,本來燭光裡滿月似的臉龐漲得微微發紅,“從三十年前提及!阿誰時候老太爺在京裡供職,與宮裡一名姓何的太醫有了友情,兩府裡頭也常來往。”說著,鼻音重,竟是哼了一聲,“說是太醫,也不過是在禦藥房配藥的藥師。一來二去的,不知怎的就給我們老爺和那何家女兒定下了婚事。殊不知那太醫醫術到底不精,在宮裡壞了事,連夜下了大獄,不幾日便死了。原說是滅門的罪,先皇開恩,隻將一家子逐出都城,後輩子孫再不準行醫算罷了。所幸當年我們老太爺在京裡冇受連累,風波疇昔,兩家也斷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