齊天睿驚得瞪大了眼,轉而發笑,“太太,您瞧,這半日的話也冇跟兒子說清楚,本來就是一句話的事。”
一起走,沿湖穿城,夜風吹涼了渾熱的頭,眯著一雙桃花醉眼,齊天睿方從那天涯兒似的曲子裡略略醒了醒。深更半夜的,好人家不是都關門落鎖、安然夢去了麼?怎的那深宅大院的倒有工夫三番五次地來擾他,若非親孃,這一遭斷是難去。
“太太,”一旁的彥媽媽從速握了她的手,“您還不好生收著?二爺這是當至心疼娘呢。”
“立書人齊天睿,係金陵府齊宅二房嫡子,成化九年八月憑媒娉定寧氏為妻,豈期過門以後,本婦多有不對,正合七出之條,因念伉儷之情,不忍明言,甘心退回本宗,任憑再醮,並無異言,休書是實。
開了門,婆子哈著腰提著燈籠帶路,嘴裡碎碎叨叨地念著這日子口兒已是上了霜凍上夜如何如何辛苦。石忠兒順手接過燈籠,丟了一串大錢疇昔,這才小跑著趕上齊天睿,“爺,爺,”
齊天睿蘸了蘸墨,“太太的意義是要顧著齊家的臉麵、奉著老爺的遺命,可又不能忍著這仇敵的女兒在跟前兒,更不能忍她為您兒子傳宗接代,這好辦。”說下落筆飛書:
不大會兒工夫兩人來在西院謹仁堂的二門外,早有下人打著燈籠候著,行了禮,撇下石忠兒領著齊天睿往院裡走。石盅兒口中回稟的“太太”恰是齊家二太太、齊天睿的生身之母夫人閔氏。
“哪個?就是老爺這些年心心念唸的那一個!”
約莫走了半個時候,方纔來到南城齊府。已是夜深,四架馬車寬的街道兩邊間或透出燈火,白天繁華餘蘊尤存,耳邊模糊聞得遠處縹緲的笙管。舊城貴重之地,不比新富的放肆氣度,青磚灰瓦、老式的宅院,浩大蕩放開百餘畝,暗夜當中莊嚴蕭然。一眼瞧疇昔,正門兩盞燈高挑“翰林,齊府”,無月之夜照得石階慘白,兩座青獅亦一股森森之氣。
繞過大半個院牆,花圃子小角門外石忠兒上馬叩門。半天賦聽裡頭悶裡悶氣應了聲“是二爺?”便冇再作聲,略等了等方聽得門栓響。
起更入了夜,花圃角門這般冷僻的處所捂個暖爐最是吃酒耍牌的好地界兒。分在此地的也多是手腳粗笨、做不得甚麼活計的婆子們,不過仗著自家爺們兒在府裡當差謀個閒職,實則儘管看門,並不管來往迎送。更況此處亦非端莊的出入,遂乍聞門聲並不籌算理睬,隻是這府裡東西兩院,東院大老爺房的人從不走這邊的園子,西院人丁希少,太太婦女們早該睡了,這會子還能有誰?隻怕這位二爺。這位爺十年前被二老爺一頓家法逐出府門,十年裡頭哪管他在這金陵城折騰得天翻地覆,齊府的大門也是彷彿緊閉,不聞,不問,再不乾係。隻在三年前二老爺病重棄世,膝下無孝,這才又把他尋返來。既是返來了,便是這西院二房的端莊主子。更況,上頭的主子們不經意,底下人可都曉得,這位爺不遵祖訓、不學無術,倒是混跡商賈、一手的好玩兒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