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是提早離場的,上樓穿了件大衣,又下來籌算出門,孃姨在灶披間清算點心殘羹,見狀不免要扣問,她笑說看牌坐太久,聞多了捲菸味喉嚨不適,倒想出去透透氣,趁便到菸紙店買些潤喉糖吃。實在她也是掐算了時候出來的,客堂裡牌已打得差未幾,她便先走去弄口買糖,吃著糖逗弄菸紙店家的貓,磨辰光……唐先生的人力車公然冇幾時便出來了,他過來買菸,也僅和她打了聲號召即走的。昏惑的光芒裡她謔然笑起,帶了一種挖苦的語氣,“有牌為甚麼不早打呀?”他“唔?”了一聲回過甚,一笑,“那要看和誰打……”他甚麼意義她冇太明白,睨眼朝他身影看去,想想倒是一忽兒喜,一忽兒惱,內心收不住的波瀾……冬夜的弄口北風侵肌,她站了半晌便受不住,亦怕在此遇見桂生,張望了兩眼要緊裹裹緊大衣往回快步走去。

現在賴在必芳齋的櫃檯裡喝茶,對連生來講是件歡愉的事,午後的疏鬆光陰很長久,亦很暖和。暮秋樹巔的落葉被陽光照得金黃通透,劃著一道道弧線簌簌乾枯,又一陣陣跟著過往電車的尾風飛起,一片嘩然,有種陣容浩然的蕭瑟和斑斕。店裡的壁爐已經開了,前麵作間在炒酥糖,鍋鏟的翻炒聲異化在酥糖的香氣裡傳出來,連照進窗玻璃的陽光都是慵懶的甜香味。暖融融的午後,泡一杯碧螺春,悠然看她在麵前時忙時歇,亦是一種享用――他偶然就在想,許哪一天他也會開爿店,讓她就這模樣在店裡繁忙,一向繁忙下去,像那杯茶,從味道正濃的時候一起熬到茶葉渣,直到再泡不出一點茶葉味。他想著不由淺笑起來,用一種帶有神馳的目光望向她。

那一刻她驀地信賴了夙緣,鬼使神差,避之不開。她如一縷循聲而來的遊魂般嫋然穿過客堂的玻璃屏風,和桂生含笑酬酢,唐先生就坐於劈麵喝茶,亦如初識時那般神態。他見到她是有些訝異的神采的,未及開口,這邊桂生已作起了先容……他們這裡的牆角有一隻銅管落地麻將燈,光芒壓下來恰好投在她腰際,她明天穿了一身織錦緞麵旗袍,孔雀藍和深紫的紋路藤蔓般絞織著一綹綹下來,燈光裡有種流麗的華彩。她看到唐先生的目光有一刻是逗留在她臉上的,那一刻他的眼睛裡冇有光,也隻是一刹,他便又笑起來,略微欠了一下身子,道了聲“幸會”。

有那麼一陣,她老是下認識留意著唐先生是否來店裡,也無怪她,孑然在此,任何一個與她擦肩而回眸的人都能激起她心底一層浪,她乃至遐想:當時候的連生與她是不是就如現在的她與唐先生?但是她繼而又笑笑撤銷了這個設法,她笑本身太癡,當時她是對連天生心,現在這個唐先生也隻是必芳齋的淺顯主顧,那次亦是剛巧路過施以援手,以後便再冇在路上遇見他,他許還是去那四周打牌的,隻是冇有特為喊她……垂垂的,她也放心了,又答覆到以往的表情,亦繁忙,亦寥寂,無多念想。她現在早晨冇事做偶然會去桂生家裡看打牌,偶然倪家有牌局她也會下樓看會兒,幫著孃姨弄弄點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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