牛車停下時,天方微光,五更天還不到。開寶寺轅馬安息處已經停了一些牛車騾車。
眼看著熙寧五年的寒食節快到了,得有三天不能起火生灶,孟府高低忙著蒸棗糕,煮寒食粥,存熟食。靠著東角門的聽香閣裡,廡廊下偶爾拂過的柳條兒早已碧玉妝成綠絲絛。七歲的孟九娘坐在暖閣裡的一張黃花梨小矮凳上,小腳夠不著地,正拿著一把剪刀,兩隻胖嘟嘟的小手交叉握著,使出了吃奶的力量咬牙切齒地剪柳枝條。
慈姑快步走近,將剪刀奪下來:“哎呀!這小手上都起泡了!”她看著這雪玉敬愛的小娘子捧著肉嘟嘟的手指頭也不喊疼,還對本身笑眯眯的,忍不住說她:“小娘子,老奴不是說過?她一個姨娘,膽敢脫手,你就哭,邊跑邊哭,去前頭找娘子。你如何出了個痘,倒不肯哭了?”說著從懷裡拿出把黃楊小木梳來:“來,老奴先給你梳頭。”
一旁的七娘聞聲了,哼了一聲:“她算哪門子的表妹——”卻被她的乳母握住了嘴。
東角門外,細雨菲菲,三輛牛車已經候著。三房的娘子程氏正踩著腳踏上車,嬌美荏弱的阮姨娘殷勤地替她提著裙襬。程氏所出的七娘還冇熟醒,打著哈欠。阮姨娘所出的四娘孟嫻正柔聲細語地同她說著話。幾個撐著油紙傘提著燈籠的侍女小廝肅立著。
那日午後,病得那麼短長的她靠在榻上,遠遠地瞥見堂妹在正房院子的合歡樹下,仰著臉對蘇瞻說話,十六歲姣若春花的年青臉龐,閃著光。堂妹拜彆後,蘇瞻身姿如鬆,目送著她遠去。東風拂過,柳絮輕揚,好像一幅好畫。
九娘吧嗒吧嗒著大眼睛不出聲,內心卻想她好歹是堂堂三品誥命,太前麵前的紅人兒,豈能使出這般小兒惡棍之法。更何況,林氏隻是雷聲大雨點小,拍在身上跟打蚊子似的。
孟九娘深深吸口氣,捏了捏剪刀,將麵前的頭髮扒開來,持續悶頭剪柳枝。十多天來,她已經能夠做到對這個金玉其外的孟府聞名女草包熟視無睹了。
梅姑急道:“娘子!小娘子們都在呢。”
如許的小打小鬨,九娘怎會放在心上,她想著她宿世的兒子,她想見見他,阿誰從小夜夜要賴在她懷裡滾幾滾才肯跟乳孃去睡的肉糰子,咬動手指頭俄然冒出恍惚的第一聲“娘”的小人兒,在她手裡一日日長大,開蒙,進學,最後含著淚將一顆小小頭顱埋在她手裡,哽嚥著反覆著同一句話“娘,娘,求你彆丟下阿昉”的大郎,是她重生以來心心唸的盼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