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之榮喜不自勝,深思:“這姓莊的公然狡獪,他怕我討得這部書去,順手丟棄,翻也不翻,是以將金葉子夾在書中,看是誰讀他兒子這部書,誰便有福分得此金葉。是了,我便多讀幾篇,明天再上門去,一麵謝他贈金之惠,一麵將書中文章背誦幾段,大讚而特讚。貳心中一喜,說不定另有幾兩黃金相送。”

換朝改代之際,當政者於這年號正朔,最是著意。最犯諱者,莫過於筆墨言語當中,惹人思念前朝。《明書輯略》記敘的是明朝之事,以明朝年號編年,原無分歧,但當筆墨禁網極密之際,倒是極大的禍端。參與修史的學者文士,多數隻助修數卷,未能通閱全書,而修撰最後數卷之人,偏是對清朝悔恨入骨,決不肯在書頂用大清年號。莊廷鑨是富室公子,雙眼又盲,未免細緻,終予小人以可乘之隙。

那姓朱少年去後,莊允城為替兒子解悶,叫家中清客讀給他聽。

吳之榮所料公然不錯。本來杭州將軍鬆魁不識漢字,幕府師爺見到吳之榮的稟帖,頓時嚇出一身盜汗,情知此事連累嚴峻之極,拿著稟帖的雙手竟不由自主的顫抖不已。

吳之榮前一句“公子親筆所撰”,後一句“公子親筆所撰”,把莊允城聽得心花怒放。他明知此書並非兒子親作,內心不免遺憾,吳之榮如此說,恰是大投所好,心想:“人家都說此人貪贓,是個肮臟小人,但他畢竟是個讀書人,目光倒是有的。本來外間說鑨兒此書是‘湖州之寶’,這話倒是第一次聞聲。”不由得笑容滿臉,說道:“榮翁說甚麼左馬班莊,古今四大良史,兄弟讀書少了,還請指教。”吳之榮見他神采頓和,曉得馬屁已經拍上,心下悄悄歡樂,說道:“莊翁未免太謙了。左丘明作《左傳》,司馬遷作《史記》,班固作《漢書》,都是傳誦千載的名作,自班固而後,大史家就冇有了。歐陽修作《五代史》,司馬光作《資治通鑒》,文章雖佳,才識畢竟差了。直到我大清亂世,公子親筆所撰這部煌煌钜作《明書輯略》出來,方始有人能和左丘明、司馬遷、班固三位前輩並駕齊驅,‘四大良史,左馬班莊’,這句話便由此而生。”

大富之家,辦事輕易,他既興了此念,當即禮聘了好幾位士人,將那部明史稿重新至尾的讀給他聽。他以為那邊當增,那邊當刪,便口述出來,由來賓筆錄。

吳之榮心焦已極,莊允城所贈金葉兌換的銀子已耗用了很多,告密卻冇半點成果,心中又煩惱,又驚奇。這日在杭州城中閒逛,走過文通堂書局門口,踱出來想看看白書,以消長日,見書架上擺設著三部《明書輯略》,心想:“莫非我所找出的岔子,還不敷以告倒莊允城嗎?且再找幾處大逆不道的筆墨出來,明日再寫一張稟帖,遞進將軍府去。”浙江巡撫是漢人,將軍則是滿洲人,他恐怕巡撫不肯興此筆墨大獄,是以定要向滿洲將軍告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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