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多謝。”
這話說到寶玉內內心去了,一時他臉上就放了晴。待到了樓裡,各自去了大毛衣服,寶玉就湊過來與黛玉嘀咕道:“我記得你有對梅花腔式紅寶吊墜,倒比你這對嵌寶花瓣耳環更配這身衣服呢。”
黛玉本日穿了身銀紅鑲白狐毛的對襟絲棉褙子,衣上繡得副紅梅雪景。那梅花朵朵競向吐芯,在黛玉本日一身梅花薰香的襯托下幾如真花也還罷了,最妙的是那花上落雪,竟是拿那白狐毛細細裝點而成。且那衣上鑲的那白狐毛也並非是沿著衣邊滾得一圈,而是自領及肩由厚漸薄地嵌了一層,真如那天降瑞雪般……一時黛玉抬手側身間,隻見花隨人動,雪見風起,雪愈重,花愈豔,獨她一人,已成百景。旁人見了,誇還誇不及呢,隻寶玉心細,還能點出不敷之處來。
黛玉是頭回陪在賈母身邊與眾姐妹一起過年,算是正式在人前露臉,雖跟著賈母坐著,少不得也要下去見見各位親眷。想來為著現在榮國府還算不得國舅府,各府親戚還是敢上門的。常日裡見得著,見不著的親戚如走馬燈般個人閃現。前街的三老太太,後府五舅媽……嫡的庶的,正支旁係,黛玉一個個見下來。遇著輩分小的,打個賞也就完了,可畢竟是長輩多,有要叩首的,也有要問安的,更悲催的是,還要被摸手摸臉,還要答覆那些美意或偽美意的舊事重提的體貼,還,還不能不笑……幸虧寶玉自告奮勇跟在一旁提點,有那等話多的,他就直接上去一抱一揉的,鬨得人家問不下去,隻好罷了……
不想寶玉過了會兒又趨過來悄聲道:“可宮裡另有嬤嬤,另有公公,並且……是男的。”寶玉膽量再大,那兩個字也隻敢含混著帶過。就如許已讓黛玉發笑。幸虧寶玉打初雪時在梨香院外被黛玉駁了,厥後又被黛玉連連問過“老太太、太太也是嫁了人的,也不好?”、“鳳姐姐也是嫁了璉二哥的,對了,另有蓉哥媳婦,你是說她們也很不好麼?”等話,倒不敢在混說甚麼嫁了人的女孩兒就都不好的話了,隻是對嬤嬤甚麼的,怨念實在有些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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黛玉為著他這番體貼情意,不由想起今早見過的十一兄來,與麵前的寶玉相較,兩人都待人體貼殷勤,馴良可親,各有才調――嗯,寶玉若真能長成曹公,又怎能說無才?且十一兄傳聞也有個通房丫頭,怎地寶玉就這般不受人待見?哎,單憑他的這份體貼小意,以及方纔所揭示對女孩子穿衣打扮的咀嚼,如果生在那魂記裡的天下,隻怕也能混個甚麼設想師、外型師之類的活兒乾乾,想來也可過得如魚得水……可恰好他生在這世,所喜者非他所學,所學者又非他所需,一誤再誤,最後竟累及他在這世上無處存身……倒真與寫下“春花秋月何時了”的李後主、創了瘦金體的宋徽宗*運氣何其類似!再是被人歎一句“亡國之君,多有才藝”又如何,到底國破江山碎*,一身才藝,全掩在了“亡國”二字之下,徒然讓人欣然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