黛玉本說夙起時候充沛,好與父親寫信,敘一敘離家思父之念,表一表初進賈府之見,未曾想橫插此事,占了很多工夫,她這一日也不知會怎生安排,初來乍到的,總要跟著些外祖母,因而趕著餘下的一點時候草草地先報了個安然。才擱了筆,就聽著寶玉並三春在院子裡說話,鸚哥上來回說:“老太太起了,女人可要清算清算往老太太那兒去存候?”黛玉對鏡整了整妝容,帶著鸚哥出了門。
黛玉心下腹誹不已,自懶得去接她的話。寶玉又是慣常聽出繭子來的,更不會去重視,他安閒旁吃了幾口茶,就跑到一邊打量起屋子來,這屋子雖原是他住熟慣的,隻現在按女兒家的內室款式裝潢一新,兼又擺了很多黛玉自江南帶過來的別緻物件,比他本來的屋子更加精美可兒,倒是更投他的意了。幸虧鸚哥已自裡屋清算出來,見狀忙迎上去與那丫頭談笑了兩句,又向黛玉道:“女人,這是寶二爺房裡的襲人姐姐。”黛玉聽了,還是一笑,轉頭向寶玉道:“不知寶二哥常日裡夙起都做些甚麼呢?”寶玉正拿著一麵七寶菱花鏡賞玩,聞聲她問,不由“哎喲”一聲,道:“我本日忙著過來看mm,倒忘了向太太存候了……”說著放下鏡子就要出門,又轉頭道:“mm且等我返來,我帶mm往各處轉轉……”說著方去了,襲人也施過禮,笑著走了。
寶玉看了看一屋子的丫頭,笑著張嘴剛要說甚麼,就聽一聲喚,“哎,我的二爺呀,……”黛玉聽得這聲喚得蹊蹺,啞然回顧,就見一個十來歲的丫頭趕進房來,口中尤念著:“你縱是再急,也該將衣服穿和緩了再出門呀……”說時抬目睹黛玉坐在案邊,忙上前來見禮,“不曉得林女人起來了,我逾禮了,這裡給女人賠個不是。我是給寶二爺送衣服來的。”那廂寶玉已笑著:“就隻是過道門子,又不出這院兒,那裡就這般金貴了。”那丫頭早不待黛玉開口,已起家向寶玉抱怨道:“就算不諒解我們這些下人,也該顧著自個兒的身子,這若要凍出病來,老太太、太太又要擔憂了……”說著已將手裡的褂子快手快腳地給寶玉穿戴起來。
她說話聲線不高,腔調圓潤,言談又極風雅,一起說著又一起賠著笑,本是極和藹極殷勤的感受,何如黛玉隻垂眸牽著嘴角淡淡地笑,並不接她的話:她實在冇見過這般明知越禮卻仍這麼理直氣壯的下人,就連最頑的潤妍,最受她慎重的奶孃,都斷斷不會做出這類冇端方的事來,這往好了說,是一顆內心隻裝著自家的主子,往壞了說,不過是藉著主子的名來張顯本身的賢德,又是一個假呆實精的丫頭罷,隻是這戲做得長遠,又是用在老太太最寶貝的人身上,先是湘雲,現在是寶玉,怪道連賈母都讚她待主子的那份知心實意地呆勁兒,隻可惜,這般模樣,她可瞧不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