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唇邊似恍忽綻放一抹笑意,倒是答非所問:“琳琅有一件事想求皇上。”天子“唔”了一聲,道:“你先說來我聽。”她微仰起臉來凝睇天子。家常褚色倭緞團福的衣裳,惟衣領與翻袖用明黃,衣袖皆用紅色線繡龍紋。那樣細的繡線,模糊的一脈,漸隱進明黃色緞子裡去,如滲入了的赤色一樣。又如影象裡某日晨起,天欲明未明的時候,隔著帳子昏黃瞧見一縷紅燭的餘光。
碧落賠笑道:“太皇太後不過白問了幾句家常話。”琳琅“哦”了一聲,漸漸地轉過臉去。看半天的朝霞映著那夕陽正落下去,讓紅色的宮牆擋住了,再也瞧不見了,她便起家說:“我有樣東西給你。”
她死力地正色:“主子不敢,那是犯端方的。”
碧落隻叫得一聲:“主子。”琳琅指了一指底下箱子,又道:“那邊頭都是些書畫,也是皇上平日裡賞的。雖有幾部宋書,幾幅薛稷、蔡邕、趙佶的字,另有幾卷崔子西、王凝、閻次於——畫院裡的畫現在少了,雖值幾個銀子,你們要來卻也無用,替我留給家裡人,也算是個念想。”
因要視朝,天子卯時即起家,司衾尚衣的寺人宮女婢候他起家,穿了衣裳,洗過了臉,又用青鹽漱過口,方捧上蓮子茶來。天子隻吃了一口就撂下了,又回身去看,琳琅裹著一幅杏黃綾被子向裡睡著,一動不動,顯是甜睡未醒,那烏亮如瀑布似的長髮鋪在枕上,如流雲迤邐。他伸脫手去,畢竟是忍住了,回身出了暖閣,方跨出門檻,又回過甚去,隻見她還是沉沉好睡。那杏黃原是極暖的色彩,燭火下看去,隻是恍惚而暖和的一團暈影。他垂下視野去,身上是朝服,明黃袖和披領,衣身、袖子、披領都繡金龍,天子方纔許用的服製,至尊無上。
她窘到了極處,隻得端然道:“後主是昏君,皇上不是昏君。”
她本是半跪半坐在腳踏上,將臉依偎在他的衣袍下襬,聽得他發問,身子震驚了一下,又過了很久,方纔輕聲開口說道:“琳琅想求皇上,倘如有一日琳琅死了,皇上不成以悲傷。”天子隻感覺徹骨的寒意從心底翻湧出來,勉強笑道:“好端端的,如何提及如許的話,我們的將來還長遠著呢。”
她命錦秋點了蠟燭來,伸手將那箋在燭上撲滅了,眼睜睜瞧著火苗垂垂舔蝕,芙蓉色的箋一寸一寸被火焰吞噬,終究儘數化為灰燼。她舉頭望向簾外,明晃晃的日頭,晚春季氣,垂垂地熱起來。天井裡寂無人聲,隻要晴絲在陽光下偶爾一閃,若斷若續。幼時讀過那樣多的詩詞,孤單空庭春欲晚,梨花滿地不開門。這平生還如許冗長,但是已經結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