殊不知那一戰過後,他接連數月的夢裡滿是血淋淋的紅色,還摻一味哭泣。他現在有些分神:“謝皇上謬讚。微臣願大雍亂世承平,百姓安樂。”
霍臨風忽覺怠倦,晨昏苦戰尚且英勇,現在卻格外怠倦。他道:“皇上,臣恐尷尬重擔。”
成帝擺手:“侯爺之子豈是凡人,不必妄自陋劣。何況,你才二十三歲,一輩子待在塞北也悶了些,留下來闖蕩闖蕩也好。”
恰逢一道甜梨煨鵝上桌,他收了眼兒,情不自禁地惦起家中的蒸梨。陡地,清脆一響,成帝的箸尖兒碰了酒器,頓時靜了。周遭聲音噤得彷彿無人,拾掇的主子都屏著氣味。
眼下時命如此,卻非窮途末路,好酒,藏於深巷猶可聞,將才,手心有兵,便可顛覆六合。為避嫌,沈問道說罷大步走遠,先去了。
是夜,曲鸞台,紅燭三百根,燈火熏燎漫漫的夜。樂工架琴撥絃,淌出一支清閒曲,小方幾,蠶絲蒲羅,溫酒搭著山珍。禦侍跪旁斟酒,霍臨風拈杯,仰頸飲下時瞥見劈麵一人。
霍臨風低這眼慢起, 不觀天子龍儀,餘光倒縹緲地、含混地窺見幾分。金磚鋪就,絳色毯,兩方銅鎏金瑞獸。年逾五十的成帝端坐高位,說著體貼臣下的話, 周身卻一股殺伐定奪的氣勢。
霍釗抱拳,謝了一謝。沈問道褪去鏗鏘之音,極平淡地說:“欲織蜀錦袍,偏得苧麻衣,不成汲汲,且當臥薪。”
唯恐生變,霍臨風叩首:“微臣遵旨,萬死不辭。”
陳若吟幸災樂禍地笑了,笑定北侯遭忌,或是笑甚麼旁的。又瞥向霍臨風,道:“賢侄,聽我一句勸:既來之,則安之。”
霍臨風驀地憶起,卻不敢言、不成言,隻得嚼著梨香酒氣,嚥了個乾清乾淨。
條分縷析,利弊起因列得一清二楚,全等天子決計。成帝斂目,似是暗忖其言,這空地,陳若吟一哂:“太傅所言,非也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西乾嶺再遠也是大雍的地盤,江湖人再凶蠻也要受朝廷的管束。何況,其他官員怎能與定北侯之子相較?霍將軍早封少年豪傑,軍功卓著,會對於不了戔戔江湖人?”
“侯爺大步流星,叫鄙人好追。”陳若吟撫須,鳳眼含笑,漏點點精光,“本想請侯爺到府中一敘,既然宮中設席,那你我二人定要對酌幾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