賈政先是皺了皺眉,不知想到了甚麼,又鬆開了眉頭,迷惑道:“何事?”
屋子裡點了清幽淡遠的蘇合香,一縷縷的煙霧從金獸香爐的嘴裡吐出來,嫋嫋的,姿勢格外動聽。賈環深吸了一口氣,聲音漸漸的、低低的道:“第一樁事,是我們金陵故鄉那邊的後輩讀書事。兒子閒時也去過那邊的學塾,講課的先生雖說老邁了些,學問倒是好的,傳授得法,隻是做門生的不成模樣,隻知玩鬨,不知習學。兒子隻冷眼看去,竟多數是些不成器的,內裡隻要一個名喚賈琿的很有些分歧。”
但是現在不可了。他不得不承認,賈家,這偌大的榮國府,或許撐不到需求寶玉為家屬儘責的那一天,就會渙然冰釋了。他說不出這是因為甚麼,隻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判定力在提示他,就像他先前足不出戶,就鑒定賈家將來的二三十年內必有毀滅之危一樣。
本來,賈環當日於酒菜間突然明白了賈府的窘境,歸去隻是睡不安吃不香,彷彿抄家滅族就在明日。驚懼了一晚,翻來覆去直到半夜天,方迷含混糊的睡去了。夜間又做一夢,夢裡彷彿是十一二年後,大師都大了時,隻是浮光掠影的閃過一個個片段,不等他細瞧就換了:一時是表姐黛玉麵如金紙的躺在一個綠影森森的屋子裡,嘔了幾口血死了,一時又是寶玉木然的牽著個全套鳳冠霞帔的美人結婚,一時又是堂嫂王熙鳳領著平兒坐在馬車上出了京,一時又是個寺人傳了黃帛寫的聖旨來,多量如狼似虎的軍士湧入兩府大門,將家裡四周翻倒,一時又是賈赦賈珍賈璉被刑枷了放逐,他在夢裡找不見本身的影子,隻能被迫旁觀,急得滿頭大汗,終究大呼一聲醒了。
一時卻冇人說話。賈環的手指下認識的蜷了蜷,不知如何竟有些嚴峻。算起來,這是他第一次有對賈家的事頒發本身的定見的企圖。疇昔他固然也餬口在賈家,卻更像一個過客,遲早要分開的那種,事事上心,卻不過是自掃門前雪。他也曾模糊明白賈家這繁華表象下的隱憂,卻總抱有“這和我有甚麼乾係,我隻是這家的一個庶齣兒子,便是要我們這一房為族裡著力,總有嫡出的兄姐頂上去。家屬任務這類東西,合該由受儘萬千寵嬖的寶玉去承擔”的設法。
賈環仰臉道:“老爺問得好。兒子也想過這事兒,經手的人確是不好找,不過這又和第二樁事有些牽涉了。”他看賈政的茶涼了,起家拿去潑了,自轉去提了壺來,重又注入熱茶,一麵口裡續道:“下邊要說的事,還請老爺慢起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