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鶯鶯抱著肩膀站在寢室門口嗑瓜子,見了嗤笑一聲。丫環繡桃端了盞茶來,薛鶯鶯接過吃了一口,一努下巴:“瞧見冇?掐起來了。”
繡桃道:“為甚麼呀?這倆人雖說不是一個娘腸子爬出來的,可乾係好著呢,大蜜斯甚麼東西都給二蜜斯備一份。”
繡桃抱著茗碗扭頭去看,尹寶笙孤零零站在窗前,一動也不動。
尹寶笙不好久坐,怔怔下了樓,彷彿一抹幽魂,尹家二蜜斯尹曼筠手裡拿著一冊書走來,見到尹寶笙張張嘴卻冇叫人,神采突然變得冷冷酷淡。她與尹寶笙的描述截然分歧,生得高壯矗立,寬肩闊背,一雙眉毛描得極長,眼睛生得美,寬額肉鼻,嘴巴卻有些癟,因天生麵板髮黃,塗了一層法國香粉,算不得實足美人,卻也娟秀端莊,穿戴青白格子旗袍,舉止持重驕貴。她比尹寶笙小五歲,可看著反是她年長五歲。
先前做尹寶笙女人時住的屋已讓給她母親住,她排闥出來,尹夫人正歪在描金漆攢海棠花圍的櫸木涼床上,手裡撚著一串佛珠。屋裡頭一股子藥味,混著人身上的汗臭氣、悶著肮臟味兒和熏衣服香餅子的味道,門窗閉得死死的。
尹夫人又咳嗽一聲,緩緩歪下來,又道:“這個家,就是個爛木頭撐著金殼子,看著風景,瓤兒裡早完了。你大哥還賭債喝花酒,東拚西湊,把家裡玩器摸出去賣,你二哥看著位高權重,實則風雨飄搖,遲早式微,另有薛鶯鶯彎著心眼兒從老爺那邊要錢,老爺灌了迷魂湯,被那小賤人調撥得昏了頭,還給了她一張田單......咳咳咳咳......我啊,久病沉屙,心早就死了,也管不了你,說不準明兒個我就放手閉眼,咳咳,依我說,你還是回李家去,李若甫再風騷,也是懷舊情的,衣食無缺另有你的希冀,這裡怕冇有立錐之地了......”
尹寶笙萬冇推測母親半句噓寒問暖全無,內心灰了一半,眼窩裡蓄的淚一點點忍了歸去,閒坐著不出聲。
正說著門開了,顧美鳳探身出去道:“媽,方家來的表弟還在樓下,您不下去見一見了?要不,我請他上來?”又小聲道:“綜歸是一家子親戚,現在他彷彿也出息了,在當局裡供職的。窮親戚不見也就罷了......”
尹寶笙已癡了疇昔,直著眼愣愣的,隻瞧見窗外的細雨劈裡啪啦打在玻璃上,混著汙垢留下一道道泥痕,俄而,雨珠子益發精密了,天氣陰沉,窗台內裡一盆月季隨風雨飄搖,零散幾片花瓣還殘在蕊上,映托著茶青色的窗簾子,無端端又添了兩分淒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