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水從老苦頭的枯白亂髮上留下來,冒著白氣,老苦頭呼哧呼哧喘著氣愣了一會,又用力地瞪起了乾癟渾濁的老眼。他又高舉起雙手,肝火沖沖地一下下抓撓著半空中的霧氣,就像是那邊有甚麼無形的鬼怪。
舊文侯宮九襄從驢車車轅上慢吞吞地下到空中,他悄悄跺跺布鞋上沾著的草屑,與武侯並肩,“你喚我來末吾關逗留三天,卻隻和我喝喝老茶談談舊事,我一向在等。直到明天要送我走,這話你畢竟還是問了。”
順著老苦頭的比比劃劃朝上望去,天上東方日頭漸升,雲鼎城正沉沉沉寂地漂泊在萬仞高空,城腳下的九色光暈悄悄忽閃,還冇被漸強的日光袒護,還是那副萬千年來被世世代代看慣了的模樣。
末吾關。
“天要塌啦!”
末吾關。
少年偷眼看看爺爺,這時候,老苦頭不曉得是已經摺騰累了,還是見到武侯心中安寧,他駝著背低頭呼呼喘氣不再吵嚷。少年感覺內心的錯愕垂垂安寧下來,便瞻仰著武侯悄悄地點了一下頭。
目送少年扶著老苦頭漸漸地走回家,武侯轉目瞧著天空微微發怔。靠坐驢車上的宮九襄也不擾他,隻在一旁悄悄瞧著,麵上微有憂色。
不曉得從哪個角落,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一下子竄了出來。少年臉上漲得通紅,他冒死拉住老苦頭的衣角,小聲叫著,“爺爺跟我回家,從速跟我回家。”
這類玄色烏鴉鐵骨鐵羽,身大如鬥,生性嗜食死屍腐肉,本來也算罕見,隻是偶爾在戎武國的窮鄉僻壤才氣見到小群聚居。不過,二十餘年來,戎武國四周用兵征討各諸侯小國,比來七年又和西陵盤腸大戰,儘是殺傷盈野,屍橫各處。向來,有大亂必有大災,官方饑苦,這些年又常有水旱瘟疫,蒼存亡者狼籍,偶然當中,倒是成全了鐵羽黑鴉這一種群。
超出這片高地,再向前數十裡就是一大片密林,過了密林就將進入末吾關前的狹長山隘,這一起,都是兵家設伏要地。玄戩縱頓時了一領高坡,極目遠眺。
武侯再打量這少年,這孩子固然一打眼肮臟肮臟,但手腳有力筋骨均勻,除了看來有些侷促羞怯,倒是塊極罕見的好質料。那刹時,一句“要不要跟我學武”幾近脫口而出。
副將們絡繹到馬前聽令,元帥玄戩側目瞧瞧早在一旁肅立等待的黃袍監軍,那黃袍監軍恭敬屈身一禮。玄戩點頭回禮,隨即將早早成竹在胸的安排擺設隨口分撥,眾將得令次第依序帶隊拔營。隻是在玄戩心中,那三個字揮之不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