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人順聲音瞧去,隻見從販子上走來一群婦女,最前麵的倒是個圓滾滾、肉墩墩的男孩子,十來歲的年紀,頭梳日月雙抓髻,額前劉海整齊,白白胖胖的臉上一對細眉細眼眯成了線,彷彿發麪團上用刀尖按出的細印子,他身上穿得花紅柳綠,打扮的像個丫頭,正指著燕臨淵跳著腳罵:“你有啥子了不起,覺得普天下的女子沒你便活不成麼,屁,屁屁屁屁屁屁屁屁,”
燕臨淵瞧見是她,胸口像被甚麼撞了一下,頃刻彷彿移身在一派青森森的夜色裡,那花樹之畔的宮牆白壁上,燈光映出的,是一條清泠泠懸在屋梁上的倩影,衣衫垂擺,溫馨而孤傲。
燕臨淵俄然產生一種錯覺,感覺她這軀殼也是件不得體的衣衫,有一個掙紮不去的靈魂在內裡枯萎著。
常思豪聽那胖孩子說“這主張是我出的”,便知是唐家那位寶貝獨苗唐根,前麵那老太太頭戴黑絨珍珠頭帶,手拄一根九曲八彎鹿筋龍頭拐,身子乾癟,滿臉皺紋,不怒自威,看破著倒與陳勝一打扮的死人差未幾,想必就是唐太姥姥了,正待下樓與之見禮,卻見仆婦兩下一分,有人走了出來,眉凝幽色,臉掛淚痕,恰是秦夢歡。
她昨夜得知唐根設想誑燕臨淵入蜀之事,心中雖有萬般思念,卻愧於與之相見,是以連夜偷了一條小筏,籌辦分開九裡飛花寨,不想雨夜當中江水暴漲,竹筏操控不易,在江邊撞上了一條漁船,身上的黑紗也刮破了,上得岸來,漫無目標地馳驅,腳下是濕泥濘水,頭頂是暴雨暴風,一起行來,滿腔悲磨難言,天明時候好輕易走上了通衢,反而一頭倒在泥地裡起不來了,還好遇見唐太姥姥南下的車隊,秦美雲、秦彩揚都在,見妹子倒伏於路,趕快將她救起,扣問情由以後,也都明白是如何回事了,哪能讓她這般就走,是以死活按在車上,給她換衣服藥,一同來到了眉山,入了縣城,三位妯娌陪著老太太,帶著閨女兒子、仆婦人等下車遊逛販子,為了讓秦夢歡換換表情,也拉上了她,成果正趕上這事,適方纔她在人群中望著夢裡夫君,兩眼早已恍惚成一片,心有說不儘的萬語千言,口唇數度啟合,統統的音節卻都粘粘膩膩,混作一潭,想要上前相見,有無數顧慮在錨般牽墜,想要就此分開,又被目纜繫住了身舟,聽唐根上前吵罵,一時血往上湧,這才挺身走了出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