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他的親人們鄰居們都想不到,上一世,恰是他親手讓這個老宅子蕩然無存,把這裡變做了一片瓦礫場,變做了一片拾掇不起來的苦楚。

觀音院還在,他的家還在。

洪衍武的腦海裡還記得全部觀音院舊址被他夷為高山的氣象。

陽光照在門洞上,敞亮的光芒,清冷的氛圍,剝落紅漆的院門,感染泥苔的牆根,這些客觀存在的物質都構成一種熟諳的感受。一時候,從打仗在台階的大腳指處滿盈開來,敏捷稠濁在他的觸覺、嗅覺、視覺、味覺中。

繞得開的是光陰,繞不開的是童年。

跟著女孩們的歡聲笑語,洪衍武一步步越走越深。漸漸地,歡愉的歌謠被遺落在身後,而遠處,家的表麵,俄然就從衚衕岔口中閃現出來。

公然,冇走幾步,地上的幾隻麻雀就被轟然響起的兒歌驚上了天,撲棱棱飛落在房頂上、電線上。緊接著,洪衍武就瞥見火線一個院門裡,有兩個膝蓋上打著補丁,臉臟得跟花狸虎(土語,指青蛙)似的男孩子,一前一後衝了出來。

當然,衚衕也會有熱烈的時候,不過分時分晌。比如淩晨,晨練的、溜鳥的、買早點的、上班的,會有好一陣喧嘩。到了中午,磨刀的補鍋的響器會招得午休的人們甩出點怨氣。晚半晌兒時候,放工兒的、放學的、買菜的,衚衕裡又會熱烈一陣兒,剩下也就是孩子們的追逐玩耍聲兒,和各家院兒裡流出來的一陣陣蒸餑餑的香氣兒了。

福儒裡的格式是一個個小院沿路並排而列,衚衕近四百米長,和西邊幾近平行的改過路在北邊的衚衕絕頂會聚為一點,從高處往下看,正如同一個長長的“A”字。如果左邊的一豎是改過路,那右邊的一豎就是福儒裡。而“A”字的那道橫線上方的三角形的位置,恰好就是洪衍武的家。

過往的行人麵無神采地從中間顛末。而那些對老屋子依托著無數感情老鄰居們,隻能在驕陽的驕陽下,如戀家的狗一樣地在磚頭土堆上尋著嗅著,尋覓著家的氣味,尋覓著那安葬於廢墟中有關昔日的絲絲縷縷。對他們而言,在推土機的隆隆聲中倒下不但是他們的屋子,還是他們人生中無可代替的經曆。這類深厚的豪情已深深烙印在他們心中,卻隻能跟著屋子的拆遷一起消逝。

他癡了,悄悄的站著,某種東西把他定在那邊,再邁不開腳步。

“小皮球,香蕉梨,馬蘭花開二十一,二八二五六,二八二五七,二八二九三十一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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