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陽升上白鹿原頂一竿子高了,這塊一畝多點的地盤耕翻完了,卸下犁具再套上鐵齒耙,白嘉軒扯著兩條套繩批示呼喊著紅馬耙磨過一遍,空中變得平整而又疏鬆。鹿三又解下耙來再套上犁杖,在翻耕耙磨過的地盤上開溝播種了。嘉軒每隔兩小犁,跟著鹿三的屁股溜下摻雜著細土的種子,然後用長柄掃帚順著溜過種子的犁溝拖遝疇昔,就給那些藐小嬌弱的罌粟種子覆蓋上一層薄土了。
第二年春季,從被雨雪漚得黴朽汙黑的麥秸稈下竄出綠翠晶瑩的嫩葉來;腐敗過後開端拔節抽稈分出枝杈,更像芥茉或者油菜的株形了;直到著花才顯出與後者的本質不同來。油菜和芥茉是司空見慣的碎金似的黃花,而罌粟卻開出紅的白的粉紅的黃的紫的各色的花,五彩繽紛,花謝以後就垂垂長成一個茶青色的橢圓的果實。
白嘉軒揹著褡褳走進病癒元中藥鋪,這是爺爺領著父親在盤龍鎮收買中藥材時建立的送貨點,相互信賴的乾係已年深日久。他先報了爺爺的名字,接著報了父親的名字,最後報出嶽父的名字,病癒元的康掌櫃專意訪問了他,又指派伴計當下收買了鴉片,並且熱情地指出他煉製質量不高的技術性弊端,並奉告他火候的掌控相稱首要。白嘉軒說這是頭回試火,下回必定就會弄得好些。他出門時內心不覺往下一墜,褡褳裡頭裝的銀元比來時裝的那罐鴉片的分量沉重很多。
白嘉軒把煉製加工勝利的鴉片裝進一隻瓷罐,瓷罐裝在一條褡褳裡,搭在肩上,坐在牛車裡進城去了。
過些時候,人們瞥見,白嘉軒和他家的長工鹿三,以及很少下地的母親,乃至身形相稱粗笨的老婆一齊到地裡來了,用粗針或三角小刀刺破那些茶青色的橢圓形果實,收刮下從破口裡流出來的黏稠的乳汁一樣的漿液。他們一家四口每天朝晨在微明時分出村下地,到太陽出來時就一齊回到屋裡,這彷彿更增加了這類奇特的藥材的奧秘色采。誰也搞不明白收取那種乳白的漿液能治甚麼病,隻是相互奧秘莫測地反覆說:“那是罌粟。罌粟就是罌粟。藥嘛!”
表率的力量是無窮的。三五年間,白鹿原上的平原和白鹿原下的河川已經成為罌粟的王國。滋水縣令持續三任禁種罌粟,但罌粟的蒔植和繁衍卻仍在持續。
夜晚,嘉軒遵循嶽父的指導方法在小鐵鍋裡熬煉加工這些漿液的時候,一股奇特的幽幽的香氣幾近使他沉浸,母親白趙氏在裡屋的炕上也沉浸了,坐在灶間拉風箱的吳氏仙草也沉浸了。幽幽的香氣從四合院裡滿盈開來,在四月和順的夜風裡分散到大半個白鹿村,大人小孩都蹙著鼻孔貪婪地接收著誇姣的氛圍,一個個都沉浸了。那是一種令人一旦聞到便不能作罷的氣味,令人聞之便當即擺脫統統苦衷沉屙而飄飄欲仙起來。第二天一夙起來,在麻麻亮的街巷裡,莊稼漢們彷彿恍然大悟過來,一遍又一各處反覆著:“罌粟就是鴉片。”